夜莘還是頭一回見到, 比自己更無恥的人。說來也是他失察了，他躲在暗處的時候, 沒有察覺比他躲的更深的桑裴。

桑裴態度還是很客氣：“是要我來取，還是你自己拿？”

夜莘仔細的打量桑裴，是要把他的模樣記在腦海。

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, 手伸向袖裏乾坤，頹然地道：“彼此都認識, 搜身多不好，還是我自己拿吧。對了, 我我最珍貴的是一顆出竅境的大妖內丹，你要不要？”

桑裴眉峰一挑, 表現得很感興趣：“出竅境的內丹, 倒是少見，拿來瞧瞧。”

“我給你拿，等一下。”

夜莘在袖裏乾坤摸索了會兒, 古怪地笑了笑，突然將內丹往桑裴的方向丟過去，“你去死吧！”

他取出的是出竅大妖的內丹沒錯, 卻是經過處理的, 內丹裏儲存著龐大的妖力和黑子, 只需要一個引子, 內丹立刻就會爆炸。

桑裴旋身一踢，將內丹踢回到夜莘身邊，隨即立刻轉身, 撈起朱雀的翅膀跑出灰蒼嶺的地帶。

內丹經過來回一折騰，發出“喀嚓”的破碎聲，伴隨著耀眼的金光，“喀嚓喀嚓”，裂痕越來越多。

夜莘臉上閃現出驚慌，狼狽地使了個“瞬移訣”，將自己轉移到遠離內丹的地方。

就在他剛剛落地的剎那，內丹“轟”地爆炸，夜莘原來所呆的地方灰蒼嶺，方圓十裏的的山石盡數炸碎，雪屑與亂石迸濺，石塊全部炸毀成了粉末。

內丹找回原本就攜帶著巨大的破壞力，更何況還是出竅境大妖的內丹。

夜莘心有餘悸，不再管他手下的屍體，直接站起身就要離開，可是下一刻，他前進的路就被人攔住了。

桑裴波瀾不驚道：“寶貝還沒給呢，你跑什麽跑？”

夜莘揚頭看著桑裴，眼底不再帶著輕視，而是震驚和巡視。他以為這只膽敢打劫他的大妖就像妖域的其他蠢貨一般，只有修為沒有腦子，如今看來，其實不然，這只妖外表溫和，卻並非善茬。他能輕飄飄地避開兇險，還能將兇險踢回來報覆他，再帶上賀佐離開灰蒼嶺……每走一步，他都算計好了。

這是比他還會算計的妖怪。

想通了這點，夜莘笑了，“你叫舟禾對吧，方才是我小瞧了你，大意輕敵，但是現在，你以為你能抓得住我？”

“你們狐族逃命的手段層出不窮，你要逃，我自然抓不住。”桑裴輕飄飄地往他背後看一眼，索性揮手道：“寶貝先記著，一路好走。”

夜莘一楞，本能地覺得什麽地方不對，低下頭一看，臉色驟變……他現在瞬移的地方，躺了一只朱雀，正是賀佐。而賀佐在他與桑裴對峙的時候，抓住了他一條尾巴！

賀佐怒道：“暗算了我……就想跑，有那麽……容易？”

夜莘的一條尾巴碰上朱雀火，當即就點燃了大火，朱雀火是妖域最熾熱的火焰，它燒的極快，轉瞬之間，就要吞噬掉他一條尾巴。

夜莘從喉頭溢出一聲痛呼，疼得大汗淋漓，氣極反笑，目光刀一般刮向桑裴：“好，好得很啊。舟禾，我記住你了，有朝一日，定會再見的！”

他眼底閃過一絲狠厲，右爪招來一道風刃，幹脆利落地將尾巴割斷，鮮血如柱般噴濺，就在忍不住痛呼的同時，夜莘幹脆地使用瞬移訣離開了灰蒼嶺。

賀佐楞楞地握著一條幾乎燒成了炭火的狐貍尾巴，扔到一邊，道：“倒是好狠的心腸。”

狐貍斷尾，其疼痛不亞於斬斷臂膀，而且一條狐貍尾巴就相當於他一層力量，夜莘當斷就斷，舍棄得幹幹凈凈。這分手段和心智，著實令賀佐心驚，又由衷佩服。

想做一方王者，就當有這般的決斷和狠辣。如今的妖界，已經不是靠武力就能稱霸的了。

桑裴走過去：“對啊，對自己狠，對別人才能更狠。”

又看著血淋淋的斷尾，皺眉道：“既然燒了，就燒幹凈點，燒了一半挺礙眼的。”

賀佐無語，明白面前這相貌俊朗的小兄弟，是個比七尾狐貍更冷漠、更狡猾、更危險的人物。

卻還是聽了他的話，逼出體內僅剩的朱雀火，燒毀夜莘的斷尾。失去朱雀火，他癱倒在地，再也起不來。緊接著跟隨而來的，是浸骨的寒冷，朱雀還會感覺到冷，真是諷刺……

桑裴取出雪蓮花，遞給筋疲力盡的賀佐道：“吃了它。”

這朵雪蓮花算是桑裴摘種的，就是用來轉移各位尋寶大妖視線的東西。能在一月之內開花，並釋放濃郁的藥氣，還是多虧了在妖林待過一段時間，泡在無邊的靈氣和藥氣中，本質上已經變異，與尋常雪蓮花自然不同。

話說回來，這還是臨行前，沙羅樹和妖林的草木妖一股腦塞給他的東西，當時塞了很多，說了很多話，總結起來，就是囑托他一定要照顧好扶疏。要是沒錢了，就賣他們送的寶貝，妖林出產的東西，再不濟也能換取靈石，讓扶疏吃個飽。

賀佐現在看見雪蓮花就頭疼，一口吞了這玩意兒，眼不見心不煩，卻在吞下肚子的剎那，感覺到體內火氣正在逐漸恢覆。他沈思：“這雪蓮，倒是與眾不同。”

桑裴道：“畢竟是你和黑熊族拼死爭奪過的寶貝，哦，再加上狐族。”

能不能不提這件事啊！

賀佐有種想吐血的感覺。他太傻了，真的，要知道石頭下就一朵雪蓮花，別的什麽都沒有，他早就拂袖而去了。哪像現在，朱雀軍損失慘重，他的羽毛也讓一頭熊和一只狐貍薅禿了，只為了一朵雪蓮花雪蓮花雪蓮花……真是想想都淒涼。

他瞇眼看向桑裴，眼珠子轉溜兩圈，“你妹妹呢？”

桑裴垂眸瞥一眼呼呼大睡的小家夥，涼涼地道：“她嫌棄此處荒涼，拋下我自己跑了。我回來尋找她，你見過她嗎？”

賀佐饒有興味，難得有能治住舟禾小兄弟的存在，他真是幸災樂禍，搖搖頭：“沒有。”

當時他光顧著跟人打架去了，打完一個來一個，哪裏還有空看其他的？

桑裴沈聲道：“那我就只能慢慢找了。她喜歡美麗的地方，很可能去了笛雁坡，那裏的羽族光鮮亮麗，她想必很歡喜。”

說這話的時候，他柔和地註視著盆裏的藤子，小家夥整個翻了一圈，睡得枝葉淩亂。

眾妖為之打得頭破血流的雪蓮花還是有不凡之處的，賀佐吃了之後，氣血恢覆一層，盡管傷痕還是觸目驚心，卻擺脫了瀕死之相。他站起身，實在沒法目睹自己的本體，索性耗費些妖力化為人形，整理好衣服，說道：“此番我欠你一個人情，日後有需要幫忙的，跟我說說。”

他掀開袖子，在左右兩胳膊上找了會兒，總算找到一根朱雀毛，忍痛拔掉：“這是信物，我施過法，離體不會化掉。”

桑裴遲疑著不接，似是嫌棄，那根朱雀羽毛遭受蹂／躪過，雜亂無序，並不齊整，真的挺醜的。

賀佐苦笑：“我都沒羽毛了。等長出來再送你一根？”

桑裴□□裸地暗示他：“朱雀尾羽送女孩子最好。”扶疏的靈體總穿著本體做的衣服，終究不妥，他正籌謀著另外做一身，以神獸的毛發為材料，好生煉制，能保護她葉子不受損害。

賀佐想也不想就拒絕，朱雀尾巴上的羽毛只送給心愛的配偶，小丫頭跟他非親非故，哪能隨便送呢？

“得了，我多送你幾根朱雀羽，尾羽就別想了。”

桑裴勉為其難：“也可，要九十九根。”

賀佐沒想到桑裴突然間這麽好說話，生怕他反悔似的，忙拍手道：“一言為定。”

等桑裴抱著花盆轉身離開，賀佐看到他嘴角得逞的微笑才恍然大悟，這貨其實早就想好了多要點羽毛而不是尾羽了吧，這廝……真是太奸詐！

賀佐目送桑裴遠去，直到確定四周沒人了，才有氣無力地倚靠著山腳坐下，臉色蒼白如紙，再也撐不住表面的光鮮，他真的疲憊不堪了。

他無可奈何地嗤笑，隨後深深地捂住臉。拼死拼活了大半天，最後空手而歸，他還有什麽辦法，該用什麽東西去救那個人呢……

雪紛紛揚揚，自從九轉陰陽草出世後，像是失了控般，漸緊漸急。桑裴和扶疏趕回去的時候，朱雀部落的茗幽山谷裏，正上演著一場追殺。

在此之前，向來緊緊封鎖的綠絨山林裏忽然傳出聲聲女子慘叫，又長又尖，仿佛受了巨大的折磨，天空飛過的鳥嚇了一跳，撲棱棱地立刻飛走。

驚呼聲，祈求聲，各種聲音急促紛亂。沒過多久，一陣地動山搖過後，從密密的山林裏沖出一棵大柳樹。

很多小妖呼啦啦魚貫而出，去追趕大柳樹。

一只衣著華麗的女子淚流滿面，一路奔跑一路呼喊：“你回來啊，綠絨前輩，外面太危險了，你快點回來啊我求求你了！！！”

她身後兩只狐妖勸道：“夫人，追不上的，她跑了這不是你的錯，咱們別追了！”

女子不斷地脫掉礙事的裙裝，連鞋子也丟下，淒急道：“不行啊，她萬一失蹤了怎麽辦，必須要將她找回來！”

一陣淩亂的呼喊：“夫人夫人……”

這女子披頭散發的追了好久，一下子跌倒在地上，後面追上來的小妖忙扶起她，不停的勸她回去，可女子執意不回，無奈之下，小妖們只得由了她。

女子繼續奮力地跑，化作狐貍跑，後面的小妖都追不上她。然後，跑著跑著就拐彎兒了，跑到一處山坡上，終於看到了大柳樹的身影，明明近在眼前，她卻既不呼喊，也不過去。

只瞇起眼睛笑，柔聲道：“去吧，山林不能有兩個女主人，兩人存其一，自然我生你死。其實，你早就不該再存在這世上了，好好享受死亡的痛苦，保證比天打雷劈更難忍受。”

白狐說完，就轉身離去。

大柳樹已經癲狂，柳枝胡亂地甩著，卻沒有多大力道，傷的還是自己，柳枝、柳葉紛紛落下。

柳樹裏傳出女音：“痛啊，好痛啊，主人，好痛啊……”

趁著她虛弱之際，周圍早早就埋伏於此的獸妖包圍上來，這裏的所有獸妖，都是食草妖。

“確定就是她了，我怎麽看著不像啊？”

“沒錯呀，就是大柳樹，一半被雷劈過嘛，長得很醜的。”

“別磨嘰了，看了半天葉子，我都餓了，你們不上我可上了！”

“可留心點兒，別把她給吃光了，雇咱們的那人說，至少要留下樹根，咱們後面還有一批小妖，你把她吃光了，咱們拿什麽嫁禍給他們？”

“行行行，聽你的，我只喜歡吃葉子。”

大雪簌簌地下，商量著如何吃一只草木妖的食草妖們，激動得在雪地裏打滾。這麽大的草木妖，吃了能增長多少修為呀，他們要做妖上妖了，真是一想想就幸福得冒泡泡。

大柳樹神志不清，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，正如柳樹下的食草妖們，也沒有註意到潛伏在面前的危險。

特別愛吃葉子的長頸鹿妖哈哈大笑，沖在前頭，挑選了一根長滿了綠葉的枝條，這個枝條與大柳樹別處的枝條都不一樣，它長得特別完美，枝條順滑，葉子圓乎乎的，輕輕一嗅，淡淡清香。

他張嘴就咬了下去，只是一瞬功夫，就哀嚎著張大嘴巴，就見他口中的牙齒，一顆一顆往下掉。

同夥問：“你怎麽回事啊？”

長頸鹿妖哭唧唧的張開嘴巴，讓他的同夥看。

同夥湊上來一看，大驚失色，“兄弟，你這是拿石頭磨牙嗎，牙齒怎麽都掉了？”

長頸鹿腰指著柳樹的一個柳枝，突然睜大了眼睛，特麽，剛才的那根看起來特別好吃的柳枝呢？怎麽不見了？

同夥們被他的神態嚇得後退一步，害怕地觀察大柳樹，震驚地發現，大柳樹……沒聲音了！

怎麽回事？怎麽回事？

“她怎麽突然不叫了呢？”

大柳樹上於是又開始傳出哭聲，聲音細細碎碎，脆脆嫩嫩，一聽就是假哭，這群食草妖更加惶恐不安了，剛才、剛才不是這個聲音啊！！！

草木妖們膽戰心驚的盯著大柳樹，就見雜亂的柳枝中，突然垂下來一根綠油油的柳條，在大柳樹枯萎的一面，顯得格格不入，分外詭異。

“啊啊啊！！！”

有一個膽子比較大的實在是受不了了，咬牙切齒地走上前去，道：“我倒要看看，是何方神聖。”

“大哥小心啊。”

大哥壯著膽子靠近大柳樹，突然一把抓住那根邪門的柳枝，對身後的兄弟吼道：“幹嘛沒什麽可怕的，裝神弄鬼而已，哈哈哈啊啊啊！！！”

其他小弟崇拜的眼神還沒有投過去，就見他們的大哥“嗖”地一下……不見了。

不見了……

不見……

不……

“大哥啊！還楞著幹什麽，找啊！”

這幫食草妖兄弟四下裏散去，原地沒人之後，大柳樹上傳出一道脆生生的聲音，“柳樹姐姐，感覺好了點沒有，還疼嗎？”

大柳樹枝條搖擺，“好多了，謝謝你啊小家夥。”

她神志不清的時候，難以控制自己的行為，但是期間發生了何事，她還是能記住的。就在剛才食草妖襲擊她之前，這個小家夥爬上她的枝幹，幫她嚇退了一眾食草妖。

小家夥扶疏在大柳樹上聚了會兒靈，幻化靈體，隨後一躍而下，“不客氣啊，都是草木妖，應該相互幫助嘛。”

大柳樹驚訝，戳戳扶疏的臉蛋，沁涼綿軟：“你不是草木妖嗎？竟然還能化成人形？”

扶疏遲疑，這個問題不好回答，吭哧了半天，道：“樹爺爺說，我跟其他的草木妖……嗯，就是有些，不一樣。”

大柳樹沒有深究扶疏口中的“樹爺爺”是誰，誇讚道：“你很厲害啊。”

扶疏不好意思的捂臉，擡起頭道：“謝謝你的誇獎，其實我不算厲害，哥哥才是最厲害的。對了，他快來了。”

大柳樹好奇地看向扶疏指的地方，心裏還想著比小家夥還厲害的該是什麽級別的草木妖，就木楞楞的瞧見山谷的出口處，一頭雪白的老虎悠然走來。

大柳樹頓時明白：“……你哥哥？他是你的契約者吧。”跟獸妖契約的草木妖，都是叫獸妖“主人”的。

扶疏已經奔向桑裴，“對啊對啊。”

扶疏一蹦三尺高，蹦跶進桑裴的懷裏，“哥哥有沒有受傷？”

桑裴搖頭，道：“沒有。事情進展順利，除了那一個被抽飛的，其餘一個不少，都掉進陷阱裏了。”

扶疏問：“還有一波妖怪，聽說是背鍋的。”

桑裴頷首：“也碰見了，在另一個陷阱裏關著。”

“那我們送柳樹姐姐回去吧。”扶疏笑瞇瞇地道。

桑裴立刻看向扶疏，神色略微不愉快，這才多久，就叫上姐姐了？

“嗯。”回答得勉為其難。

大柳樹柳枝一抖，是她的幻覺嗎，怎麽覺得大白狐對他有敵意呢？

這邊，桑裴一來，扶疏人也見了，抱也抱了，轉而目光又投向大柳樹，頗有一種草木妖之間的惺惺相惜感，跟她絮絮叨叨：“柳樹姐姐，我叫扶……蘇小白，你叫什麽名字啊？”

大柳樹笑道：“你的名字很好聽。我叫綠絨。”

綠絨？

聽到這名字，桑裴腳步猛然一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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